這整件事情一定都是因為她太累了才會一時口快的答應下來。
克洛迪娜在心中認同安撫著自己。
否則像她這麼自律的女性,怎麼可能會跑去聯誼呢?
她才剛這麼肯定地想著,眼角就察覺到對桌人的視線,滿腹膨脹起來的認同感馬上又消退萎縮,取而代之的是內疚與罪惡感。她細細回想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若換做平常,同學的聯誼邀約她通常都會拒絕的。但是她才剛為了課題熬了幾個夜,腦袋昏沉沉的,又餓又睏的時候,同學拋來了誘人的邀約。
並不是指這次跟鄰近藝術學院J大的聯誼,而是這間餐廳。
這間餐廳是克洛迪娜在雜誌上看到的,是一間很有名的日本料理店,該店主打的海鮮十分新鮮肥美。尤其現在又是鮭魚最肥美的時候,當同學將雜誌攤在她面前並誘惑著她參加時,她鬼使神差的就點頭答應了。
而事實是,該店的海鮮真的是十分的厲害。
擺放在克洛迪娜面前的鮭魚呈現漂亮又美麗的橘紅色,看起來肥嫩又鮮甜,之後緊接著端上的鮭魚肚肉更是油嫩的讓她差點流出口水。
她幾乎可以想像將它含入口中時油脂在唇齒間融化散發而出的香甜。
但是她直到現在都不敢動筷子,並不是她不想吃,而是對桌人的視線實在是讓她感覺太刺痛了。
眼看美味的鮭魚肚肉一片一片的減少,克洛迪娜還在想她是不是應該優先填飽肚子再來思考其他的問題時,對桌人突然說話。
「西條さん不吃嗎?從剛剛就沒動過筷子呢。」
「唔...。」
「請嚐嚐看吧,很好吃的喔。」
「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才正要夾起一塊生魚片,坐在對桌人旁邊的女人突然挽住她的手腕,對桌人的手腕頓時被夾入了柔軟的渾圓中,克洛迪娜看到這一幕,手中的動作也不禁停止。
女人是克洛迪娜的同學,她察覺克洛迪娜的視線,以為她是在給她打氣,她悄悄對著克洛迪娜拋去可能是代表沒問題的媚眼。
緊接著女人――向田理英就更加緊貼上,並用差點讓克洛迪娜翻白眼的嗲氣聲說:「天堂さん~人家也想吃那個魚魚~~」
克洛迪娜這下胃口全失,本來對她誘惑極大的鮮美鮭魚也在此讓她有些反胃,她放下筷子,緊盯著被向田糾纏著的女人。
此時此刻被她的同學抓住的,正是克洛迪娜的高中同學,同時也是她的現任戀人的天堂真矢。
真矢對向田的糾纏一點反應都沒有,她默默地喝著麥茶。
克洛迪娜永遠忘不了當她與向田一來到餐廳,看到對方男女共7~8個人,而真矢竟然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的衝擊。
J大的女同學笑說真矢是用來提升他們整體的質量用的。
而另一個男同學則是露出扼腕的表情向別人說真矢已經死會了,她這次來參加聯誼主要是為了體驗與獲取經驗。
這坦蕩蕩的理由讓一直對周遭人隱瞞戀情的克洛迪娜感到十分心虛。
她想也許她應該趁著席間跟真矢解釋一下她會來聯誼的理由,但是向田好死不死偏偏對真矢一見傾心,她把本來要坐到真矢隔壁位置的克洛迪娜給趕走。不顧旁人告誡她真矢已經有“男朋友”了,她看著真矢毫不畏懼的說:那怕她有男朋友了,我也喜歡她。並且,我會讓她喜歡上我的。向田臉上洋溢著的表情讓克洛迪娜無比的熟悉。幾年前,她還是個不需要考慮未來的孩子時,也曾有過這樣的表情。這樣,毫無畏懼面對愛情的表情。
相比向田的勇敢,從一開始就選擇隱密的克洛迪娜感到自慚形穢,她總是畏畏縮縮的,害怕面對真矢的眼神。
她知道真矢肯定對她很失望,她可能從來沒想過克洛迪娜在大學中竟然隱瞞自己有交往的對象的事實。
現在克洛迪娜明明完全沒有背叛過真矢的,卻自己輸給了自己的愧疚心。
那怕她其實很介意向田跟真矢越來越過於親密的距離,她也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或者她又該以何種身分去開口。
「天堂さん~♥」,向田又再次發動了攻勢,她挽著真矢的手臂左搖右晃,用著比剛才更加甜膩到讓人發麻的聲音撒嬌地說:「妳餵人家吃那個嘛~~」
「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該走了。」,真矢冷漠的推開向田,並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準備起身。
「這不是才剛開始嗎?」
「妳知道嗎,我的朋友曾經告訴我這麼一句話――把你的手放在滾熱的爐子上一分鐘,感覺起來像一小時。坐在一個漂亮的姑娘身邊整整一小時,感覺起來像一分鐘。這就是相對論。」
「欸?我不懂…」
「我也沒指望妳會懂。」,真矢給了她一個不失禮貌卻很惡劣的笑容。
站起身的真矢將椅子靠攏,她依序的向同校的幾位前輩打了招呼後,這才轉過身看了眼克洛迪娜,隨後她便獨自離開了餐廳的包廂。
克洛迪娜也趕緊收拾東西,她向朋友說自己還有急事要忙,幾位較親近的友人深知她忙碌的個性也不便攔她,加上大家歡天喜地的酒意正濃,除了幾個喝醉酒的男性對她有些露骨的挽留外,她很快也跟著離開了包廂。
她一邊匆忙的穿起大衣外套,一邊又得將手機跟一些小物收回包包,最重要的是她想要趕緊追上先行離開的那人,頓時整個人有些手忙腳亂。
服務生看到她的慌忙,立刻好心的替她將拉門打開,並且還細心的幫她將布簾拉開。
她向對方道謝並踏出店外後,隨即便看到站在人行道上那熟悉的背影。
真矢已經招了一輛計程車,她們不發一語的上了計程車。
已經被告知目的地的司機熟門熟路的在街巷中穿梭,她們一路上都沒有交談或接觸,這般的陌生讓司機也忍不住好奇地用後照鏡對她們多加打量幾眼。
沒幾分鐘的路程後,她們在一處街巷中下了車。只有這時,她們才針對車資進行了簡單的對談。
下了車後,她們又走了幾分鐘的路程,終於熟悉的招牌入了眼目。
真矢沒有猶豫太久便選了她們最常選擇的普通房型,她在Check in的時候難得回頭問了克洛迪娜:「過夜?」
她點點頭。

――之後便是她熟悉不過的流程,一樣的電梯、一樣的走廊、每一次來都近乎相似的房型。

第一次克洛迪娜與真矢踏進愛情旅館時是無比的緊張,她還記得她第一次來時把自己遮掩得密不透風。
但是隨著次數的增加,她發現只要不是太舊派的愛情旅館,多數人都會認為她們是來開女子聚會的。
這大概都要多虧現在年輕的女生流行起的愛情旅館女子聚會。
一般人看待她們的眼神意外的普通。
但是一旦進入了房內,房門緊閉後,一想到之後要與這個人發生的熱情交融,她依然是緊張得呼吸急促。
真矢反而顯得泰然大方,她一進室內便首先脫去外套,並接過克洛迪娜的外套一併掛在衣帽架上後,她順手拿起遙控器將空調調整到合宜的溫度。
接著她走進浴室,一會水聲響起,真矢站在浴室門口看著她。
克洛迪娜坐在沙發上,她正忙著回覆剛才收到的訊息,因為是很緊急的,所以她不得不現在與對方進行聯絡。
真矢大概是感覺到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於是她向克洛迪娜示意了下,便又回到了浴室,這次除了水聲,更參雜著衣物摩擦的窸窣以及其他的聲響。
聽著這些聲音又想到真矢正在裡面洗澡,克洛迪娜感覺氣氛曖昧到不行,她起身拿起真矢剛使用過的遙控器,將空調的溫度又調得更低了些,但這也難以壓下現在滿身的燥熱。
通訊軟件那頭的前輩不知道她的苦境,她竟然在案子還沒談好的途中開始抱怨起男朋友的不貼心。
克洛迪娜起初還會給予回應,但是隨著抱怨的範圍越來越大,她已經無法再給予任何回應。那些在她耳裡聽來就是――…一些很無謂的小事情而已。
像是男朋友最近晚上講電話都不再說愛妳或晚安,或是男朋友沉迷打遊戲都無視她的訊息,克洛迪娜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覆,同時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把話題轉回案子上。
看這個展開,估計也無法再將話題拉回案子上了,她想了想,決定打斷前輩。
她告訴前輩她現在正在約會,有什麼事情等她回去後再說。
這個說法十分的奏效,前輩那方愣了幾秒,隨即是大到足以讓克洛迪娜把手機拿離耳邊的音量質問她什麼時候談戀愛了!?對象是誰!?等等的,但是前輩也很識相的同時意識到自己正是顆大電燈泡,她再三告訴克洛迪娜回來一定要從實招來後,便主動掛了電話將時間還給克洛迪娜。
她將手機丟到床上,在更衣間脫去衣物,她對著鏡子查看了一下裸露的身體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合格。最近的作息生活不太正常,除了臉色不太好,還有眼角的黑眼圈之外,身材倒是沒什麼走樣。
撥弄著劉海的瞬間克洛迪娜莫名的覺得好笑,她跟真矢也並非第一次坦誠相見,事到如今她還很在意真矢對她的看法嗎?
感到可笑的她將頭髮盤捲起來,走進了霧氣裊裊的浴室。
已經沖洗好的真矢瞇著眼睛躺在浴缸中,她還加了入浴劑,整個浴室內充滿了香甜的花香。
克洛迪娜坐到小板凳上,她用水打溼身體,搓揉泡沫清洗。
這段時間真矢都沒有說話,她就只是寂靜的背倚著浴缸,悠然地躺在那裏,若不是途中還有些許交談,克洛迪娜還真會以為真矢已經睡著了。
真矢這樣很反常,克洛迪娜忍不住在心裡失禮的想著。
通常她的戀人都像餓虎撲羊一樣的欲求不滿,她會在一起洗澡的時候就對她毛手毛腳,或是像變態一樣緊緊盯著她清洗身體,她很少這樣安靜的。
是她隱瞞了她有戀人的事實還跑去聯誼所以惹得她不開心了嗎?
無論她怎麼想,都無法解答出答案。
在最後沖洗掉泡沫後,她起身,並問:「我可以進來嗎?」
「嗯。」
真矢終於睜開了眼睛,她伸出手牽著克洛迪娜,在她踏進浴缸後引導她坐在她的前面。
克洛迪娜才一坐下,真矢便從後環腰抱住她,她讓她放鬆的往後倚靠著自己。
真矢細聲地問:「水溫會不會太燙?」
「不會。」
真矢莫名的溫柔讓克洛迪娜一直緊繃的心情稍微有些鬆緩,她喬了個好位置,躺臥在真矢懷中,「我以為妳會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
「妳真的――…」,克洛迪娜用隻手撫上擺放在她腰間的手臂,她沉默了一下,沒有將後半句說出口。
真矢又雙眼緊閉,她將下顎緊貼在克洛迪娜的頸窩間。
「說起來,妳有獲取什麼經驗嗎?」
「嗯…。有,也沒有。――有意思的是,我們學校的女孩子竟然為了今天的聯誼暫停了練習,有些人上美容院,有些人去買新衣服。妳知道嗎?只有人類的雌性才會為了吸引異性而特意去裝扮自己。」
「畢竟事關幸福嘛。」
「所以大家是為了交配而去聯誼的?」
「――哈啊?」
「就像雄性的孔雀或極樂鳥羽毛艷麗得花姿招展、絢麗奔放,如此爭奇鬥艷就只是為了吸引雌性來進行交配。――人類的女性將自己裝扮得美麗去參加聯誼,不就好像是這樣嗎?」
「我覺得…,應該不太一樣?」
「如果不能將最真實的自己展露在對方面前,而是以外貌來擇偶的話,我覺得這是相同的意思。」
「但是何謂真實的自己呢?如果連自己都無法看透自己,又怎麼能要求將真實的自己展露給對方?」
「嗯……。」,真矢默了一下,她好認真的思考著問題。
克洛迪娜也忍不住跟著認真起來,她一邊努力思考,一邊用手將漂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掬起。
「例如能接受對方在自己面前打嗝,或能讓對方看到自己的睡顏之類的?」
「啊啊。那我們已經突破這一關了呢。」,真矢笑著說。
「我倒是希望不是睡顏,而是妳的真實想法。――…妳真的對我去參加聯誼一點都不在意?我刻意向周遭的人隱瞞正在和妳交往的事實,這些妳真的都無所謂?」
原本握在手裡的玫瑰花瓣隨著水流逐漸遠去,克洛迪娜再次伸出手,卻無法再將它捉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它遠離時,真矢將另一片玫瑰花瓣擺放在她的手上。
「我並不在意喔,是真的。――…啊,這樣講妳會生氣嗎?並不是不在意妳的意思,而是,我是真的信任著妳啊。」
克洛迪娜擺弄著真矢遞給她的玫瑰花瓣,默默聽著她說話。
真矢接著繼續道:「『我愛妳,言語也無法傳達出我心意中的千萬分之一。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向妳證明這件事,妳是我永遠的愛。』――…台詞是這樣沒錯吧?」
「妳怎麼會知道!?這目前對外都是保密的狀態…」
「那你們真的要管好向田さん的嘴巴呢。」,真矢尷尬的呵呵笑,「她不只是跟我說,還把劇本都給我看了。」
「天啊,理英…」
「眼睛上的黑眼圈就是這麼來的吧?…妳去散散心沒什麼不好的。再說,我認為我足夠了解妳。」
「嗯?」
「妳肯定是被當季的鮭魚給騙去的吧?所以,我反而很好奇,在席間的時候妳為什麼都不動筷子?」
「唔。」
被一語道破的克洛迪娜啞口無言之外,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原來一切都只是自己想得太深所以誤解了真矢的行為,現在她好懊悔早知道當初就丟了面子的去享用那些肥美的鮭魚。
「可惡――!」
「等你們這齣戲結束,再一起去吃吧。」,真矢雖然不明白她在氣憤什麼,仍然細聲安慰。
「明天晚上就去。」
「也不是不行…。只是妳這樣兩天來回跑不累嗎?」
「明天晚上我不回宿舍了。」
「那要來我家嗎?」
「嗯。」
「那我得趕緊整理一下房間才行。」
「不是說要將真實的自己展露給對方嗎?…更何況,妳那沒什麼意思的房間我還比較期待它髒亂的模式呢……。」
「沒什麼意思…,我這不是裝飾了一隻小熊布偶了嗎……!」
「那明明是我在夾娃娃機中夾到的!」
真矢咕噥著無力的抵抗讓克洛迪娜得勝的哈哈大笑,她側過頭磨蹭著戀人,想起不久前別的女人才糾纏著她的戀人,克洛迪娜難得放低了音的撒嬌道:「真矢…,我睏了。」
「嗯,一起睡吧。」
「來了愛情旅館卻只是睡覺?」
「妳不是這麼說的嗎,――能讓對方看自己的睡顏更重要。」
克洛迪娜輕聲笑著的更貼緊著她的戀人,「明明就是說真實的自己。」
「那,妳要讓我看看現在最真實的妳嗎?」,真矢也笑著用鼻頭磨蹭著克洛迪娜。
「我現在很累,所以很想要撒嬌喔?――像是想要妳幫我擦乾身體,幫我穿好浴袍,幫我吹頭髮…,然後哄我睡覺……,之類的?」
「那有什麼問題?」
「我都變得不像我自己了。」
「但是我也許很喜歡妳這樣撒嬌的樣子。――……很可愛。」
「那像理英那樣的撒嬌?」
「那個我吃不消…。」